九块九逗猫棒

写什么都是白开水

异乡人(7)

   

话声落地,楼道外急风骤雨,楼道内一片死寂。

 

很难说清楚赵盼儿是什么心情,她在说上一句话时做好了一切准备,听到他问话后又不知作何回应。

 

转圜余地都没留给她,她想过他如同一般男人一样留下,也想过他头也不回的走。

 

可是她看不见他,只收了一句直白的话,用了最粗浅的词,词可达意,她很熟悉。

 

再等等。

 

她掏出钥匙,插进锁孔,金属碰撞锁扣解开,门是老旧的铁门,楼道窗孔里透一缝隙光进来,投个模糊的影子给她。

 

顾千帆还在。

 

“进来坐坐吧。”她推门而入,拉绳索,灯泡亮起,白炽簇新,前两天刚换。

 

顾千帆三两步跨上楼梯,外套已经被沾湿一半,从领子到背心,他脱下来,袖子牵动手臂上的包扎布,剌到伤口。

 

心神不定,找些事情做,她第一次带男人回家,以往都是约在宾馆或者客人的家。

 

家里还算整齐,这得感谢孙三娘,喜欢收拾东西,她俩的内衣和首饰整理得干干净净,她想不出如果是她独居,此时是什么画面。

 

取过顾千帆的衣服挂上衣架,晾在阳台。

 

“两个人住?”顾千帆打量这个屋子,很旧很老,墙角有斑驳掉落的墙皮,因为楼层矮也有些潮湿,五十平方,加上灶台一眼到头,一间卧室隔两半,帘子两畔两张床。

 

“我有个姊姊。”

 

赵盼儿晾完衣服,走进厨房取出茶,泡一盅,茶香在热水冲泡下悠远凝香,勾得人馋虫起。

 

“什么茶?”

 

“钱塘山茶。”她托池蟠从大陆搞来,从小喝到大的味道,多花钱也要买。

 

顾千帆接过最朴素的搪瓷缸,轻轻一口,甘甜回味,落胃暖融,有些惊讶,他小时一直在苏州外祖家也尝过这种味道。

 

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与清甜,不是一种物事,却有同种乡愁。

 

再环视这间狭窄的出租屋,倒是甘苦同味。

 

赵盼儿倚着灶台看他,手臂被雨打湿,血又从布中渗出来,黑色看不清楚,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腥味。

 

从抽屉里找出红药水,一卷纱布,再从橱柜里掏出一瓶白酒,三娘存的,只能之后悄悄补上。

 

坐到沙发一侧,把一堆东西摆茶几上,“帮你换药,要感染了。”

 

顾千帆似乎被顺毛,此刻一举一动都由人摆布。看着赵盼儿手指动作,把他的结解开,布一圈圈绕回来,露出血肉模糊的口子。

 

血糊糊的,一手的脏污。

 

她把酒倒在棉布上,似有所感,牙齿酸了,替他咬的,“你忍忍。”

 

顾千帆应声,短促一声嗯,就这么看着她忙碌。这感觉相当新鲜,他走夜路这么多年,第一次有人问他怕不怕黑,第一次有人担心他痛。

 

她是举手之劳,于他却是头一遭,滋味复杂。

 

酒精清洁伤口,灼烧感顿起,痛具像化为害虫往皮肤里钻,不过这点感觉实在太轻巧,他毫无反应。

 

只是看着她发顶,心痒,比痛楚更甚,原来温柔乡是这副模样。

 

一点点清理干净,棉球上红药水,手指跳跃在伤口处,红色团子让刀口变得没那么可怖,再耐心十足重新缠纱布。一圈一圈,一夜重复两次。

 

“赵盼儿。”

 

顾千帆看着她头发垂在耳边,遮住半边脸,手指微动,最终还是归于静止。

 

“你的回答呢?”

 

她把纱布贴好,没做声,收拾桌面上的杂物。

 

他的手心钻进她去够酒瓶的手,用了点力气,一扯,把她扯回沙发,陷进老旧的海绵里。

 

一同陷落,然后靠近,圈住她,只留那么一个缝隙,供她选择,供她呼吸。

 

就当酒精从刀口进入,钻进血液,篡夺精神控制权,他不受控,又极度理智。

 

最本初的欲望,面对最值得欲望交付的女人。

 

“我很贵的。”头顶有他的呼吸,没被抱住,正好一个可容逃离的距离。

 

“付得起,你开价。”顾千帆笑。

 

这个时候又退缩,蜗牛想入壳,被他捏住颈项,太晚。

 

“时间不能太短,我讨厌换人。”讨价还价。

 

“放心。”

 

“心情不好不做,不能强迫我。”就差指着他鼻子尖三令五申,比律法还严谨。

 

“我不纵欲。”顾千帆又凑近一寸,鼻尖相对,唇将触未触,在危险距离游弋。

 

“那你为什么要我?”赵盼儿挑眉,刺探这话的真实性,说实话她压根不相信此时男人的承诺。

 

“你好看,我不吃亏。”

 

“只是好看?”她瞪他,虽然她也想不到什么答案能让她满意。

 

顾千帆拉开一点距离,装作上下打量,量进衣服里,把骨头几寸都摸进般,“身材嘛……”

 

赵盼儿把他推开,抄手靠进沙发背里,压住嘴角那抹笑,不小心跑出来,失策。

 

“足够了。”

 

顾千帆放过她,手搭在沙发背上,绕过她肩,玩她垂下的发丝,“要不立个字据?”

 

他很少招妓,更没养过人,还真不知道这行的规矩,从来都是一夜清算一夜,头一次存了长久的愿望。

 

“不用,给我个信物。”赵盼儿摊手,“要你的把柄。”

 

顾千帆在她眼中找些真意,一把扯下颈上的红绳,串着一枚观音玉佩,通透白玉,一看就值钱。

 

交到她手里,手包住她手指合拢,“收好了,我的把柄。”

 

不作假,只是她不知道,那是他生世缘来,死后要埋进土里的东西,不重要却不可遗落。

 

孙三娘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枚玉佩在她手里,把玩触摸,一笔一画描摹线条。

 

“谁给的?”她问躺在床上的赵盼儿。

 

“金主。”她侧身过去,从床上坐起来。

 

“高鄂?”三娘一面换衣服一面问,看她的样子不太拿得准。

 

毕竟姓高的那位送东西她从未放心上,不是收起来积灰,就是当铺当掉。

 

手里把玩,眼里带光,头一回。

 

赵盼儿摇头,“新的,刚走。”

 

孙三娘差点钻进袖管里,惊得她衣服都穿反,“你带人回来过夜?”

 

“不是走了嘛,我有数。”赵盼儿把玉放进床边柜抽屉。

 

“你不对劲。”

 

孙三娘太了解她,一切都反常,她时常觉得赵盼儿太过自主独立,情感外露是极少数情况,可今晚明显挺开心。

 

但中意里又有前途未卜的忧虑,她偶尔会叹气。

 

“什么人?什么来头?”

 

“姓顾。”赵盼儿所知也就这么多,如实告知。

 

三娘只当小女儿情绪,不愿吐露,虽然乐见她这般生动的样子,却忍不住敲警钟:“盼儿,有所求有所不求,别陷进去。”

 

一瓢冷水比雨管用,赵盼儿听得进去,也尝得明白,舌尖一咬又恢复常态。

 

“嗯,放心。”

 

不过做只装傻的笼中鸟雀,本分陪住人,聚散有时,来来去去别挂心就是。

 

她想起顾千帆走时说这两日社团有大事,没法约她出去,也不强留过夜,甚至连逾矩的亲吻都没有。

 

一颗心晃悠悠逐渐下落,那人心还是冷的,身处世界还是远的,血还没干透。

 

怜悯多也好,欲望多也罢,唯有求真情是妄想。

 

所以她留在原地,只给他打开门目送他出去,下楼,融进夜里,一步也不多走。

 

所求不过稻粱,画地为牢,迎来送往,才是最安全。

 

玉佩从此落入抽屉角落,镇住梦中妖魔,她竟然难得一夜安睡。

 

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,习惯性拧开收音机,家里没有电视,不想花钱买没用劳什子。

 

主播声音朝气蓬勃,还真像雨后初晴的太阳,说的是声音毫不相关的事。

 

“昨夜新界黑帮火拼,死伤十余人,目前警督已介入调查,初步判断与兴记有关……”

 

赵盼儿取出橱柜里剩的面包,就着鲜牛奶吃。顾千帆果然完全隐身,新闻里一点另一个社团的影子也没有。

 

她有所猜测,如果他是大陆人,那么十有八九是大圈帮的人。

 

这些年倒没少听些轶闻,说大圈帮做事狠辣,没有章法,也完全不受差佬和政府管控,无拘无束无法无天。

 

她看顾千帆并不像这样的人。

 

至于帮派内部的东西,她不感兴趣也不想过多涉及,人一旦走入其中,就再也无抽身的机会。

 

门被敲响,孙三娘还在睡觉,今日下午班,在时代广场做柜姐。

 

她打开门,一张笑脸,年轻又狗腿,“盼儿姐。”

 

完全自来熟,是陈廉。

 

她隔着铁栏杆看他,问有什么事,心下知道是顾千帆的吩咐。

 

烂仔摸摸牛仔裤的兜,掏出一个黑色小方块,递出去:“今早新买的,老大也是第一次用。”

 

说着神神秘秘靠近,出卖自家大佬:“别看他年纪不大,人很守旧。”

 

赵盼儿接过来,一个BiBi机,她常在饭桌上看见,有钱人当潮流,她一直当作玩物。

 

放年轻人进屋,一步一步教她用,一点也不像个二五仔,没戾气还耐心。

 

不过顾千帆平常的样子也不大像,有其主必有其仆。

 

直到过午饭点,她才学会寻呼,拨楼下的公共电话给寻呼台,照着陈廉留下的号码念给那边,一串数字仿佛真能拉近千万距离。

 

有些奇妙。

 

等了十来分钟,和面摊老板娘闲聊打发时间,直到公共电话声响,接起,是他的声音,嗓子哑了,应该是伤风。

 

昨夜的雨浇透,又有伤,想必还是回去烧了一场。

 

“喂。”电流微微扭曲人的声音,她听上去有些迟顿,轻轻说话倒很乖。

 

一点也不像昨天,呲牙,像只逆了毛发的猫,戒备心十足,看来收到东西心情不错。

 

顾千帆笑,却没办法多聊,他在社团里,楼上尽是人,友人敌人或明或暗。

 

“收到了?”嗓子疼,他靠在墙上想象她的模样。

 

“嗯,多谢。”

 

看到于忠全转过墙壁角落,知道身边有人在意他的每个动作,找准机会就想至他万劫不复。

 

真他妈烦人。

 

收敛颜色,笑意霎时间收起:“好,我还有事,之后见。”

 

两三句,挂了电话,耳边还热。

 

赵盼儿转身,撞上卖玫瑰花的女孩,手里抱着大束红玫瑰,问她要不要一支。

 

她摇摇手,钻进楼道。

 

女孩正准备穿过巷子,走下阶梯,还没踏步又见靓女转回来,掏出一枚硬币,抽走一支含苞的花枝。

  
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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